4/07/2009
余華《兄弟》
看完這部小說到寫下這段文字,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只能根據印象記錄一些感想。
余華的《兄弟》,可以說是以幽默、荒謬、寫實來形容。上集賺人熱淚,下集跟上集比起,更是寫實的讓人不知所措,荒謬的讓人無法忘記與釋懷。
上集的主軸是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的劉鎮,不避諱地刻劃出,昨日一起揮舞旗幟上街頭鬥爭階級敵人的階級同志,明日自己變成被鬥爭的階級敵人。而這正是故事主人翁李光頭與宋剛的父親宋凡平的遭遇。宋凡平,人如其名,只是一介再平凡不過的教師,因其沒有任何土地的父親曾有地主身份,家族是比最窮的農民都還窮的農民,而遭到眾「階級兄弟」的鬥爭、汙辱與凌遲。
李光頭與宋剛,他們的兄弟情誼、他們父母宋凡平與李蘭淒美的愛情故事、殘酷的際遇與偶爾乍現的人性光輝,構成上集令人鼻窮的張力。宋凡平跟李蘭,這對文革時期的連理,相當符合父權社會對家庭的想像:雙親的光輝與對孩子的愛;妻子為丈夫感到驕傲,為身為他的妻子自豪。不過這個家庭的想像,也一在的在小說中受到挑戰。在上集,是李光頭倍受到街坊非議嘲弄的(幹電線杆)猥褻行為與偷窺(女人的屁股),這些不段上演、貫穿上集令人啼笑的事件與後續效應。在下集,文革後的市場經濟時代,這樣的父權社會遺產,對家庭的、對性的想像與控制,有些不復再了,有些更是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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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的人物都很有張力,尤其是幾個在上集以惡少與虛假的文人形象登場的劉作家與趙詩人。在上集,文革時期這兩個文人加一組成的中學生幫派,忙著用掃蕩腿掃蕩宋剛與李光頭。當他們成年,因為知道何處有藏書,有詩句、文章與故事可以「偷」來賣弄,在識字跟知識不高的劉鎮,這兩人順理成章成了眾所景仰跟調侃的作家與詩人。
在上集中,這兩個惡少沒有任何同理心,鎮日忙著用掃蕩腿掃蕩弱小。在眾人不分青紅皂白,只問群眾意識與黨的指示的氛圍下,倒也顯得理所當然。而當這兩個惡少成了虛偽的劉作家與趙詩人,他們也與劉鎮的男人們沒什麼兩樣,口裡義正詞嚴地譴責李光頭,私底下也自掏腰包買下三鮮麵請李光頭,為了從他口中套出林紅的屁股是圓是方是扁。
到了下集,李光頭的綽號一變再變,劉鎮也一變再變。從李光頭變成李廠長,變成李破爛變成李總再變成劉鎮GDP,劉鎮的市容與世風也跟著變。
對比於宋凡平跟李蘭,宋剛與林紅所組成的家庭,權力的結構與性別角色也隨著時代的演進在轉變。林紅是成衣廠的女工,屬於中國國有事業,對比於宋剛下崗後的首席代理工作,擁有較高的經濟實力,而女主內的家庭結構,也賦予她較高的經濟支配地位。雖然,在劉菸槍帶領下的成衣廠績效越來越差,而她是在忍受劉廠長騷擾與淫威之下,勉強撐著免於落到下崗的地步;這是父權結構與資本主義強力結合下的冰山一角(或許有人比較喜歡稱中國的資本主義為市場經濟、滴水理論,whatever)。
父權結構與資本主義的結合跟女性認同的衝突,在劉鎮GDP李光頭舉辦處美人大賽時達到荒謬與諷刺的最高點。在金錢為一切前提與首要考量的時代氛圍下,富翁李光頭在劉鎮辦了一場處美人大賽,邀請全國處美女參賽。受到獎金的吸引,數以萬計的美女前往醫院、診所接受處女膜修復術,掀起了重建處女膜風潮。最後三千名處美人受邀來到劉鎮,在拖拉機排放的廢氣中強顏歡笑,接受男性群眾爭先恐後的慾望與凝視。有幸進入決賽的處美人,爭先恐後前往江湖騙子那買置入式處女膜,為了睡遍評審贏取獎金。最受女性主義者忿恨批評的父權對女體的控制,在此以誇張荒謬的手法一覽無遺地呈現。
小說也寫實地呈現了主流婦女團體對選美、性暗示意味強烈的服務的批評。資本主義下,每個人都需物化自己來換取報酬,不管是出賣智慧還是身體。主流婦女團體對於物化女性身體與含有性暗示的行為與活動相當反感,尤其是當這些活動跟金錢扯上邊時。這些婦女想維護的是女性尊嚴與認同,維護女性身體與性僅能存在於「愛的勞動」的範疇中,一種建構在父權文化對良家婦女的想像與家庭價值。這個價值與社會的轉變,在小說開頭就出現了,小說在上集一開始就以諷刺的口吻說了,李光頭生父為了看那個在李光頭成年後,遍及海報上、書上、報紙上,想不看到都難的屁股,掉入糞坑窒息而死。
處美人大賽之後,接著是宋剛為了在外兜售豐乳霜,自願接受隆乳手術,放棄他的男性特徵,換取販售成功的機會。而跟他購買的客戶中,多為丈夫為了妻子買,妻子為了取悅丈夫買。可以說同樣都是物化,同樣都是為了滿足父權權力節構下對女體的規範,而這種存在於情人與家庭中的形式,就比較不那麼受到攻擊。
同時期的稍後,發生的是林紅的性解放。在她與李光頭的性史與宋剛的自殺之後,她濃妝艷抹開了紅燈區。劉鎮的男人,只有單身跟像打鐵匠因為夫妻生活不能解決他的性緊張的男人,得以大方光明地走進紅燈區,而有婦之夫們或是尊重或是敬畏,在小說中都心癢難耐但仍乖乖儘守自己的褲襠。很風趣的呈現出,婚前的性解放,與婚後男女互相以婚姻與家庭價值制約對方性活動的現代社會。
下集中,劉作家成了李光頭企業的發言人。他在宋剛自殺後,宋剛的屍體被拉到林紅家門前時,他也不忍地打了許多通電話給李光頭,告訴他這個消息。這跟他當惡少與虛偽的文人時期形成強烈對比,在他年少的文革時期,他連對曾經親近的伙伴被鬥爭時都不帶有同情。或許,人類常在追求現代化與知識(文明?)的過程中,才會變得比較嚮往和平與同理心;也或許,儘管知識可以帶來理解世界與周遭的力量,「文明」仍不會為人類帶來和平與同情,但會教化人類意識到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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